黎明刚过,老陈趿拉着拖鞋走出客厅,院子里的栀子花香跟小炮弹似的往鼻子里钻。
他顺手揪了片薄荷叶在嘴里嚼着,那清凉劲儿直冲天灵盖,比他闺女从日本带回来的醒脑膏还带劲。
隔壁装修队的电钻声从远处飘过来,老陈眯着眼往摇椅上一瘫,心想这帮城里人图啥呢,花大价钱去农家乐闻鸡粪味,自家院子里不就能当神仙?
李美凤把晾衣绳上的被单扯得啪啪响,她男人蹲在菜圃边上跟西红柿较劲。
"老李你别瞎晃悠,挡着我晒被子!"老李头也不回"你懂啥,这玩意得跟哄孙子似的伺候。"去年他们花八千块报了个采摘团,结果摘回来的草莓还没自家种的甜。现在他们家小崽子放学就往菜地跑,嚷嚷着要給茄子听唐诗,说是抖音上看来的网红种菜法。
王胖子家的院子永远最热闹。上礼拜他整了个二手烧烤架,招呼左邻右舍来吃羊肉串。他家丫头举着油乎乎的肉串满院子疯跑,裤腿上沾的全是草籽。街道办的刘干事原本是来检查违建的,结果被塞了三串羊腰子,最后红着脸帮忙支遮阳棚。有数据说现在带院子的房子比同户型贵两成,要王胖子说这账算得不对,能把街道办主任喝趴下的快乐哪是钱能衡量的?
小赵刚搬来时嫌院子麻烦,琢磨着改成停车位。有天他看见对门张老师坐在葡萄架下看书,斑斑点点的阳光跟筛金子似的往下掉。第二天他就去花鸟市场扛回来两盆月季,现在天天在业主群里晒他那些花花草草,跟人显摆什么叫"治愈系生活"。有回他媳妇加班到半夜,回来看见这货举着手电筒在院里捉蜗牛,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蜗牛爬太慢影响风水。
老周头是这片区最会折腾的。他的院子左边是日式枯山水,右边是欧洲风情园,中间还挖了个不到两平米的小池子养锦鲤。物业来查违建的时候,老头理直气壮"我这叫微缩景观懂不懂?"结果那几条锦鲤去年冬天全冻死了,老头心疼得三天没打太极拳,后来换了几条草金鱼,逢人就吹这鱼皮实,跟咱老百姓一个性子。
孙阿姨的院子最实在,丝瓜苦瓜爬满架,泡沫箱里种着小葱香菜。她家大孙子最爱蹲在那儿看蚂蚁搬家,有回发现蜗牛偷吃菜叶,急得直跺脚。现在小孩玩手机都少了,整天惦记着给他的小菜园浇水。社区民警来做反诈宣传,顺嘴夸了句这院子弄得真不赖,孙阿姨麻利地割了把韭菜塞过去,民警推辞不过,临走时裤兜里还插着两根小黄瓜。
黎明前的院子最有意思。遛早的老钱总看见张教授在院里打太极,动作慢得像是被按了0.5倍速播放。有天他发现教授脚边蹲着只野猫,一人一猫动作神同步。后来这事儿传开了,现在每天早上都有人特意绕过来看"人猫太极",跟看网红打卡似的。菜市场卖豆腐的老刘说得最逗:"这可比公园里那些瞎蹦哒的强多了,至少不扰民。"
下雨天院子里更热闹。小赵家的月季喝饱了水直往上窜,孙阿姨坐在屋檐下摘豆角,王胖子家的熊孩子穿着雨鞋在积水坑里蹦跶。老陈支使他闺女去买啤酒,回来时塑料袋里还藏着包花生米。这场景要是让那些挤在网红咖啡馆摆拍的人看见,准得酸得牙疼。
有人算过账,说现在随便一个农家乐人均消费两百起步,还没算上来回车钱。老李在账本上记着今年省下的旅游钱,转头就给小菜园添了套自动喷灌。他们家现在吃饭顿顿有新鲜菜,上周还腌了两坛子糖蒜。社区搞垃圾分类评比,他家拎出来的全是厨余垃圾,检查员看得直竖大拇指。
深秋的傍晚,栀子花早谢了,桂花香又飘起来。王胖子搬出小太阳招呼邻居吃涮羊肉,小赵捧着新买的菊花来显摆,老周头端着他的景泰蓝小酒壶瞎转悠。路灯亮起来的时候,不知谁家收音机里飘出句戏文,跟火锅的热气混在一起,飘过晾着辣椒串的竹竿,绕过结满柿子的枝头,最后化在院墙上斑驳的月色里。
那些花大价钱去洱海看月亮的人肯定想不到,有些院子里的月亮会掉进搪瓷缸里,跟着茉莉花茶一起打转。就像老陈常说的,过日子哪需要那么多仪式感,拖鞋往脚上一套,推门就是景区。这年头聪明人都琢磨明白了,真正的五星级酒店,得是自己能种菜的那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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