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9年11月11日的凌晨两点，一一五师三四五团的尖兵正趴在湘桂铁路旁的碎石里，雨珠沿着钢轨滚落，他们听到南面汽笛声断裂，明白敌人又一次弃车而逃。湘南至桂北的铁路，此刻只剩下一串散落的车头、锈蚀的车厢和满地的布袋粮秣。枪声几乎停了，空气里却飘着火药和湿木头混合的味道，预示着另一场奔袭正在展开。
三十九军在湖南洞口一带调整了不到十天，忽然收到野司急电——全军向广西南下，切断白崇禧南逃路线。刘震看完电文，对参谋们丢下一句：“这回可不是休息，是赛跑。”战士们笑，背包还没来得及卸灰尘，就再次扣上了行军带。
白崇禧对桂系防线其实并无信心，他不可一世却又怕硬拼，于是把主力向桂林、柳州一线收缩，只留空壳据点做样子。林彪瞧穿了他“跑”的心理，兵力部署干脆绕背切腰：十三兵团西拐百色，四兵团东压粤北，十二兵团当中砸开口子。路线看似分散，目标只一个——堵死海口。
6日拂晓，一一五师在靖县街头俘了数百敌兵，缴得野战留声机一台。早饭还是红薯干，连部却放起了《松花江上》，所有人知道敌人崩溃开始用脚丈量土地。通道、三江、融安，各团像鱼刺插入山谷，敌人想缩回主干已迟。
雨水没完没了，桂北的小道泥浆没膝。行军日志写着：一昼夜前进一百三十里，停止时间不足三小时。新兵上路三天脚底就泡烂，好在老兵懂得用榕树叶垫足，继续拔腿。不得不说，速度就是这次战役的命门，谁慢半拍就只能吃扬尘。
17日野司突然转电：三十九军改向柳州、宾阳！理由简单——侦察连报告，白崇禧准备南撤，柳州火车站堆满军火辎重。如果让他顺利登车，海南方向还会添变数。命令一下，全军扯掉脚布继续急行。
24日凌晨，大帽桥枪声爆豆，三四五团一个冲锋夺桥成功，桥面只见破碎木板与翻倒军车。俘虏里有人惊恐地说：“柳州今晚要空了。”洪友道团长对政委韩明曾小声一句：“别等了，进城。”这段对话仅寥寥十几个字，却决定了柳州的归属。
正午时刻，三四四团由北站切入，先摧毁装甲列车，再扫清警察局。柳江浮桥尚在，一举封死南岸退路。十三点整，柳州全部归于我军，只用了九个连不到六小时。缴获清单让军部目瞪口呆：炮百余门，汽车两百余辆，甚至还有整箱美钞。更让人咋舌的，是停机坪上那四架尚未起飞的AT-6教练机。
刘震原本只关心抓“大鱼”，对物资向来淡然，这次也忍不住挑眉。吴信泉翻着战利品统计表说：“金条按银行重量足够换两个师的被装。”参谋调侃：“广西这回出手阔绰。”军长却摆摆手：“咱们是要粮弹，不是要金饰。”但一句戏言仍传到兄弟部队耳中：“谁跟着三十九军跑，保准发财。”
12月初，大帽桥到南宁的公路开始出现另一幕。农民、难民与散兵掺杂，见到国民党官车就拦截。人心离散便是如此，昔日桂林“文化名人”成了赤脚逃亡者；省府科长的皮鞋被抢，连袜子都没剩。军需官太太还想用首饰换路条，却先被抽了手镯再被撕掉旗袍。一场政权崩溃，不再需要精确炮火来注脚。
2日，一一六师三四七团在宾阳搜查，意外抓到穿便装的中将参谋长李致中。押往军部时，这名昔日大人物一路沉默，只在通过缴获物资堆时抬头，自嘲地笑了笑。吴信泉指着他对警卫说：“看好，这是第一份年终奖。”参谋们大笑，笑声掺杂疲惫，却透着难得的轻松。
同日，一一七师三五一团在津浦江截住五十三艘货船。船篷掀开，箱箱都是金银细软，还有未拆封的美国罐头。航道边的村民看傻了眼，战士们只能拔枪驱散，以免场面失控。财物细算不过来，只能先用油漆标号堆垛，待后方接收。刘震得知后笑着发电：必须封签，谁动一件立刻送军法。
兄弟部队得讯，半真半假地抱怨：“我们顶着炮火攻坚，你们却在码头点钞票！”三十九军作战科回了一封电报，署名却是军长刘震——“想发财，先会跑；想跑赢，就归我指挥。”一句俏皮话引得前线哄堂，紧张气氛被冲淡不少，赶路依旧不耽误。
6日夜，一一七师三五零团在上思追堵残敌，正面遭遇七十一军逃兵。对方副官登车叫嚣：“让开，第一兵团！”回答他的，是一梭短点射。战斗不过半小时，敌先头两千人就地瓦解。熊新民、鲍志鸿两位将军本想趁夜脱身，却被三四四团巡逻队在小道上“捡”了回来。审讯时，一个警卫忍不住笑出声：“过年提前到。”
至此，白崇禧赖以撑门面的“精锐”只剩乱兵，广西门户洞开。钦州、灵山、小董坪连环急打，每天成建制歼灭一个师。十四日清点战果，广西战役全线结束：三十九军以四十天行程，歼敌三万两千，缴获炮五百余门、车辆近千，电台七十余部。满仓库的物资足够重建一个整编军。
广西镇南关前，冷风呜咽，吴信泉站在俘虏列队旁，对刘震低声说：“这笔寄存，是不是也该分一份给越南朋友？”军长点头，命后勤将部分步枪与轻炮装车送往边境。没有文件，也没有仪式，仓库大门静悄悄敞开，留下的是一段外人少知的序章。
战后不久，三十九军的兵站墙上挂出一块新的木牌：半边写着“自足”，半边写着“支援”。对于这支一路追击、横跨数省的劲旅而言，追账本比追敌人简单得多，可真正值得书写的，却仍是雪夜中那句再普通不过的口令——“全军，继续前进！”
延伸·桂北雨声里的细账
广西战役结束后，野司后勤处专门派员到柳州验收缴获物资。堆栈里灯光昏暗，四周依稀可闻屋檐滴水，雨声像细鼓，一下下敲在方木箱与麻袋上。清点从清晨开始，先是金条，规格五十两一块，共计一万零三百七十二块，足够铸造五百多面大铜锣。再是美钞，分一美元到二十美元面额，整捆叠放，用旧棉被包着，推算折合法币逾三十亿。织机、制鞋机、药品、发电机等共计一千七百台件，其中德制车床完整率最高。半旧卡车一百六十四辆，校场内排成“几”字形，雨水顺挡风玻璃流淌。二十公尺外是缴来的弹药，步炮弹共计三千二百吨，若运回东北，能让一个军练射半年。统计官把数字写进薄册，忍不住加了一句备注：此为桂系二十年府库之全部。西南局随后下令，将药品、机器先行南运支援越南战场，金条全数解交中央财政，车辆就地留给十二兵团。刘震得知再三确认“分配不留余地”，才放心在批示后签上大字。对于他而言，战利品只是战争的副产物，与其说是“捞洋财”，不如说是让敌人多年搜刮的财富回到民众手里。收完细账，院里雨未停，柳州老城区隐约传来锣鼓。有人说，是百姓给解放军送夜宵；也有人说，是戏班在搭台。统计官合上账册，没有去分辨。雨声里，他只记得仓库口哨短促，一列列骡车正准备载着机器与药箱，冒着夜色，沿着被炮火震裂的石板路驶向南方。